我的舅舅

看,那个站在花坛边上,手里提着黑皮管正在给花浇水的,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便是我的舅舅了。管理花草，你是否以为他是园丁？不不不，他是这个小区的门卫，且是唯一的门卫。这里的所有活计，打扫卫生、管理花草、水房、守门等都由他负责，无节假日。

阿舅皮肤黝黑，个子矮。留着一头粗黑的短发，浓眉大眼，宽鼻子，衣服忠厚老实的好人样儿。他做起事来中规中矩，从不偷懒刷马虎。

工作繁复累人，阿舅从不抱怨。小区的地上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垃圾；草坪总是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杂草；各类花朵也开得喜人，让人心情舒畅。这可都是阿舅的功劳。阿舅总是按时锁大门，有时凌晨外出做事的人回来，阿舅也会起来开，那大铁门挺沉的，年岁久远积攒的尘埃锈迹爬满了铁栏，门也上了年纪，愚钝了，变得难拖动。阿舅却毫无怨言。

小区的球场边有一块空着的土地，阿舅在那上面种了月季，山茶，梨，枇杷之类。每每我放假回家，总能收到阿舅赠与的别致小礼，有时是一两朵可人的鲜花，有时是几个鲜美的水果。量虽少却让我高兴好长时间。阿舅还讨来一条将被遗弃的小黑狗，他喂它吃营养丰富的狗粮，训练他打滚，敬礼，立正等，现在那条英姿飒爽的大犬，谁也想不到舅舅是怎么养成的。阿舅的本事可多哩。

善良也是阿舅的一大特征。冬天小区里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人们每走一步，都有摔倒的风险。舅舅在大家上班以前便起来，为人们开辟了一条安全道。小区里的王奶奶上了年纪，洗好的衣服床单挂不了，阿舅便帮她挂好，待晾干了，收好叠齐再送到她家去。

我上小学时，常常与舅在他的门卫处看动画片什么的。阿舅常给我讲过去那些好玩的，他所经历过的快乐的童年。他还常常给我零花钱，并且答应保密不告诉我妈，尽管他工资微薄。除我之外，阿舅和小区里的几个小孩也称得上是“铁哥们”，他对他们很好，这让他倍受小孩和家长的青睐。

可是，这样忠厚老实的阿舅却一直单身，这样喜欢小孩的阿舅却一直没能有个自个儿的孩子。这，是为什么呢？

这段童年阿舅从未说给我听，母亲与我说时也带着伤痛与不忍。

“你舅舅与你一般大时，我们的父母已经逝世。你舅他跟随着他的姨妈做活维持生计，因为住的是人家的房子，吃的是人家的饭，就算打工的钱全部上交，同样被当做外人看待。有一次，他的姨妈为了买一颗金戒指，便偷了你二外公家的祖产珠宝去卖。二外公发现珠子丢了便怪罪下来，姨妈当时心虚，便一口咬定是你阿舅偷的，还声称她目睹了一切。谁的胳膊肘子会往外拐呢？利益熏心的人，又怎么会顾及被冤枉的人的处境？当然不会，之后你阿舅挨了一顿毒打。。。当时你阿舅被打倒在地上，你二外公仍不停手，一巴掌甩在你舅头上，那血啊，从他的鼻子里哗啦啦的流出来，满地都是血。从那以后，你舅便落下了病根。”

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母亲受这些话时，嘴唇在余悸般的颤抖着。更悲哀的是，阿舅落下的并不是一般的病，而是神经中枢受损，精神上心理上受创，这一辈子，都愈合不了了。听母亲说，每次阿舅一发病，鼻子便不停的流血，易怒，满口胡话乱砸东西，有时甚至乱打人。

我当然没意义目睹这不堪入目的画面，即便遇上了，我也会自欺欺人的闭紧双眼吧。怎能允许憨厚淳朴的阿舅变成歇斯底里，理智全无的皮囊？即便没见过，也让人有着酸涩液体翻涌而至的难受心酸。依父亲说，阿舅的这种病，从临床上看，遗传率高达80%。他怎能有勇气去赌这一把呢，赌在自己挚爱的亲人身上。以至于，连找个伴儿的权利也被无情剥夺了啊。

当阿舅看到我们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总是会有类似泪水那样咸咸的液体涌出吧，那本来是他也该有的。但如今，好像一切变成了奢望，变得遥不可及。

父亲说，以后他们退休了，就搬到城里的房子，把楼房让给阿舅住。母亲说，等阿舅老了，就接到她身边呆着，像曾经早早没了父母的他们，互相有个依靠。她给阿舅存了一笔钱，若以后他不愿意一起住，就自己支配。我思及是阿舅的侄女，思及阿舅对我的好，待我成材之日，孝敬父母之余，自然少不了阿舅。

生活艰辛坎坷，却没能抹去阿舅的笑颜。脸颊上纹路深陷，历经沧桑又添岁月斑痕，却从没绝望过，从没放弃过。他一定能感受到，在有的人心中，他亦重要，亦不可割舍。

我希望阿舅这棵大树就这样挺立着，岁月的悲痛爬上了他的腰，他却毅然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