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的轻狂与剑柄

天下人的风气脾性若不是时代的缘由，就一定是人与人的思哲终于到了一个可以突破的瓶颈，理当万幸，欢欣鼓舞。可多数不幸，是于外况未安，身逢乱世，却恰好有了思想上的转变，所以过不多时，一个个都消亡，飞蛾扑火似的，生命的离散。人性，神性都覆灭，天人，万物，自然，一些恒大久远的事物的观感，与面目全非之际触碰到神的真容。越名家而反自然的碰撞，如今看来，世道不乱了，人也不佳，我们该十足的庆幸。

“论事毋涉私心义气谓之谦，命世不计个人得失谓之狂。”（木心剑柄）

魏晋时期的名士处于一种纠结复杂的境遇和状态，若一变化，谦狂交作的姿态便都流于轻薄可笑。像是达观主义，或是乐天安命无视生死，或是纵欲无度多有流弊，成了过去人无法认同，如今想来也无法理解的怪胎。真该像是木心说的拿剑技炫人的宗师样子，贯穿始终的，为求得自我，真我，他我，再于自然寻得天人合一，所以为了完整个性，什么也不要了。

陶渊明自愿的隐士生活，该是不愿死于官身，被恶俗所染而掉价，想到辛弃疾《贺新郎》里的形容：“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以及：“知我者，二三子。”寂寥无人能比。若非一时云烟过眼，世事繁华落尽，天地霎时苍白的安静，怎么就招来一朵云，刚巧停在了东窗的一樽搔首前，若非乱世江山，如何使得此种佳人，隐居深山，离群索居。美好的品德在深山里，夺目的光彩依旧诱惑着我们发现。

自然就该全归自然，这是多数不归于自然的人所不解的，现如今是“第二自然”的都市，钢筋混泥土森林，玻璃山，金属云。商场里处处有的人造喷泉与植被，被高楼遮蔽的月斑是“山高月小”，大理石墙上的流泉是“水落石出”。终归不如全自然的美好，要美好，就要意外，是未知席上见沧州，东窗见停云，李白见谢家青山。果然那个时代的人懂得人与自然的求和，懂得独我一份的至美。所以不要高楼要南山，要采菊东篱，要一箪米，一杆身，一间陋室的自在逍遥，傲立的剑骨。

李白见到谢家青山时说：“有终焉之意，盘桓立居，终卒于此。”想想若生命的终结终归要说两句纪念，于陶渊明来说，是他《时运小序》里的欣慨交集，还是流浪无成，想到弘一法师也说过的类似的话：“悲欣交集。”生年若自为墓志铭，不是徐渭，张岱这样的狂人终究写不好，还是要他人来写，无论对于谁来说，一生一死太沉重，自己来写，又落得一个悲欣交集的下场。

乔亿的《剑溪诗话》评价阮籍如此：“汉人无故不作诗，故陈斯，阮籍，诗虽多，读者不厌弃多。”如此不难看出阮籍的诗所覆盖之广，人生百味交杂，特别是共有八十二首的咏怀。单从“夜中不能寐，起坐谈鸣琴。”之创见与想象力就不可估量，比之当代的，“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辗转不能寐，攝衣起徘徊。”更具新鲜感，层次从无可奈何，到深夜无聊，终至一切新事物开始的可能。单从诗才就是旷世的。

阮籍无知己，有他自己的诗为证，“挥涕怀哀伤，心酸谁语哉。”和“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杜甫多年以后倒是有与之相仿的诗歌，用词极近，“百年歌足苦，未见有知音。”我从没设想过我要是杜甫的话该是什么感受，不过至少看到了他的自怨自艾，于阮籍我看到的倒是更清楚，是料定自己的不孤独（诸多后世后还有许多与他相类的人），安慰后人的脱口而出，阮籍也伤心，伤是伤了，但是不改，是仁厚之外的坚持与底线。是圣人独处而无闷的宁静。不难体会他的心酸，北临太行道的茫然，固然如此，他的诗歌是对人生的批评，诗歌本身都该是阮籍这样的根骨与剑锋的毕露。

《哥伦比亚的倒影》里有《遗狂》一篇，谈到嵇康和山巨源的绝交之为戏码一说，专门给司马昭看，感人至深，说不定真该如此，嵇康的狂多有样子，昂首止鎚，高念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傲立如山的硬朗身子。关押时的三千太学生奋起联名，欲拜之为师，甚至与他同处监牢也是荣耀。临死前也没有丝毫褪色，正襟危坐的弹一曲，广陵曲名世后，成了绝唱，以死明志真够狂的，“一种不记个人得失的狂”一种冥顽不灵的可爱。再看山巨源，委曲求全的避而不谈，暗暗把心思放在了嵇绍身上，如同木心说的：“古时男人是如此遣度晚年的，他们虽说我躬不悦，惶恤我后，却又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一个字一个字的救自己，救出后才平平死去。”二十年后的山巨源一字一字的说：“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尤有消息，而况乎人。”嵇绍成了秘书丞，最不似父亲的忠臣，用自己的命换了司马哀的命。“集中于一个目的，作种种快乐的变化。”憨直，壮烈，可爱。做了一会剑柄（护手）。

世上有许多苦行而欲求达真我的魏晋名士与犬儒都是，不多说一句，原原本本的在道里琢磨，乱世里的他们多都无可奈何遁世隐身了，是无奈但也明智。从世俗解放并且轻视名利与权，有不少条件，即需要面临生活极简或贫苦的准备，世事无常的变化也不会给他们一个好脸色。守身或守人的剑都是自己，若不会以剑炫人，如何会以剑授人。指导教师：王洋

备注：本文荣获“文星杯”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赛高中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