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雪花在飘落
故事发生在一个美丽的山谷。在那个山谷,放眼望去,只有生机勃勃的绿色,细听只有山鸟的啁啾。那是个唱起山歌也丝毫不稀奇的山谷。在山谷里,濒临灭绝的的动物竟奇迹般的在里面繁衍生息了许许多多的后代。行走于其中,便像置身于原始森林之中一般轻松,像是世间唯一一处不被人心之丑恶所玷污的神圣天堂。一个小小的村落,便隐藏在山谷中,旁边有一棵千年古障。
有趣的是,当地人并没有如这个山谷般美丽。他们似乎被野蛮化了。偷窃、抢劫是家常便饭,斗殴隔三差五就会发生。
寒云就出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的父母不知在什么时候去世了,只有个养父。这养父是个手艺不精的石雕师,叫鲁莽。他自己要吃饱饭还行,可这一领养寒云,就显得分外困难了。可他看中了寒云的石雕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寒云就能用不多的工具,雕刻出各种器物,虽不形似,但却蕴含着一种天然的飘逸空灵之感。鲁莽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自己的算盘:先把这小子养着,将来让他来雕刻,自己只要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杰作就好了!届时,吃穿不愁了。
他也确实这么干了。寒云显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才华,雕刻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高。最高的一次,甚至有一个富商,愿意用一个酒楼的股权,来交换寒云的石雕。鲁莽净把金票往自己的腰包里塞,成了村上的首富。寒云呢,似乎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饿不死就行,冻不废就成。这是鲁莽对寒云的生活标准。
寒云的人生转折发生在他12岁的那个冬天。那天,是他12岁的生日。寒云靠在古樟边,写着日记。日记上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记载着:
“11月02日 晴
爸妈,你们还好吗?今天,是我12岁的生日。在这个本该尽情玩乐的日子了,我却在做着烦躁的苦活。养父在赌钱赌输后又打我了。他嫌我干活不如以前卖力,还说我翅膀硬了,想造反。我听到一些村民说,你们是被人害死的,真的吗?你们是真的被人害死的吗?还是村民们是瞎说的?我好想你们啊!真的好想好想你们。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交错重叠的树叶,斑斑驳驳的照耀在落寂的少年那破麻布衫上。寒云那灰暗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缕鲜艳的色彩,如万年寒冰般的面庞上,浮现出了笑容。如雨后初阳,似天边虹云,恰寒冬阳光,偶现一笑,倾国倾城,温暖如春。
寒云迷恋这个时刻,他喜欢这个天气,喜欢这轮大日,更喜欢,这棵陪伴了自己十年时光的古樟。在那种生活环境下生活了那么久,可以依靠在心爱的古樟旁,享受着冬阳的滋润,感受着时光在面庞,在指尖划过,该是多么充实啊!从未有一刻,寒云像现在这样轻松,这样惬意。
时间越来越晚了,天上的白云越来越远,那轮昊日也越来越火红。下午的阳光比上午更舒适,寒云依靠在巨大的古樟上打着盹。轻微的鼾声在古樟的树畔周围传递。冬季的暖阳洋溢着温暖,朴素的麻衣轻微颤动,那头棕色的短发被照耀的似乎都柔软了些。这美好的画面是多么的安宁啊!
“寒云!你个混蛋。竟还敢在这睡觉?今天的活干完了吗?石雕刻完了吗?狗娘养的,赶快去给我干活,今天别想休息了!听到了吗?!”
一个粗壮的身影走过来,华丽的衣着与他粗俗的气质很不般配。温暖的阳光在恍惚间似乎因为这个身影,而在瞬间都变寒冷了许多。置身于黑暗中的寒云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按了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畏畏缩缩的蜷缩着身子,满眼惊恐的望着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养父,害怕到了极致。
“你小子看什么看!别在这装孙子!干活去,听到了吗?他妈的给我滚去劈柴!大好的心情,都被你糟蹋了。呸!真他妈的晦气!”
寒云刚想移动脚步,鲁莽却直接抓住寒云,提起他的衣领,将他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子拖着,大步拎进了屋子。他把寒云扔在地上,拍了拍手。
“跪下!”
粗暴的吼声令寒云的耳膜都微微震荡。跪在地上的寒云敏觉的嗅到了养父身上的酒精味,不禁微微皱起了黝黑的眉。
“你小子真以为自己是神?嗯?哦,过生日就了不起了?是吧。呸,我告诉你!别说神了,你个混蛋!在我这里,你连人都不是,顶多就是一个工具,一个比垃圾稍微好看点的东西罢了!还想过生日?嘿,小子!今天老子心情不错,不想动手教训你,今晚不准吃饭!晚上给我蹲到院子里去,让你尝尝享受的滋味是什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不容争辩的口气!明明已经打过了,还什么心情好,不想动手?简直是荒唐可笑!哼!寒云不满的想。
“寒云!你小子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皮痒了是不是?滚过来给老子倒酒!”口气还是那么粗暴,似乎这嗓子天生吼惯了,每次开口,都会让寒云的耳膜感到刺痛,就像不会正常讲话一样。
“真是个好差事!哎——”寒云快速的,用不易察觉的声音低声的争辩了一下。
餐桌上,石雕师喝酒如灌水。只见他越来越醉,开始说胡话了:“啊,太阳好白啊!天上竟然还在掉钱。哈哈”寒云白了他一眼。“嗯,小子,擦干净点,明天有客人来做客,别给我丢人!”鲁莽瘫坐在皮椅上,抱着名贵的酒瓶,对寒云指手画脚的。寒云却无怨无悔,拿着抹布,在玉桌上擦了又擦,不敢怠慢。
“呼——嗯,寒云,最近是不是有人说你的爸妈是我杀的啊?”石雕师靠在椅子上,在打盹时,迷迷糊糊的,好似在梦境中的梦话。虽然声音低的比蚊呐都小,但——对于一个一心想弄清楚自己的父母的死因的孩子来说,这道声音,寒云确是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句话。
“哼,我连你老子都敢干掉,你怕我吗?哈哈!告诉你吧,这是真的。你个傻子,我是利用你,等积累了足够的财富,我把你也杀掉,让你们一家团圆,哈哈,你就等死吧!“
这也许是醉酒后的胡话,可寒云把这与之前的一切联系起来,就都解释通了。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寒云了。愤怒?恐惧?哀伤?厌恶?还是平静?天知道!寒云的头脑开始发烫,年轻的大脑里冒出了无数种的杀人计划。他把自己的所谓的养父扶上了水晶石制作的床,那是他最得意的石雕作品。而如今,他要用起来当作刑具了。他找来了厚布,捂住了鲁莽的面容上的一切,往床上绕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六圈······鲁莽粗壮的身躯开始在床上疯狂的颤动,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寒云在一旁故作欣赏,如繁星般的瞳眸里,涌现出了无尽的恐惧,如漆黑的宇宙,没有任何的光彩,吞噬了一切,一切······巨大的声响渐渐停止了,床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颤动渐渐的无力了,终于,终于,一切都停止了······
寒云解下了散发着血腥味的布,看那平日里憎恶的脸变得紫红,他,双手颤抖的收拾好了一切,把房间恢复了接近原来的景象。
他无力的走出了门。
漆黑的夜空上不见了星星,只有一轮皎洁的月亮冷傲的注视了这一切。在黑的让人感到可怕的苍穹上,在悬挂明月的夜空中,似乎有一道黑影,陪同月亮一起,淡漠的注视着一切。
寒云强忍着恐惧,在夜色中,奔向了古樟,那儿才是他的家。他走向了古樟的树枝,瘫坐了下来。夜风呼呼的吹向了寒云,呼啸的声响似乎是在斥责他的罪行。寒云那头棕色的乱发,在风中飘舞,时而摆动,时而静止,摇摆不定,随波逐流,任凭风的控制。
他哭泣了。黑夜中,孤月下,府邸旁,古树上,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在落泪。豆大豆大的泪珠滑过稚嫩的面庞,划过颤抖的指尖,划过年幼的身躯,滴落在了古樟巨大的枝干上。“噗噗”泪水拍打着古樟,少年抖动着躯体,那双美丽的心灵之窗紧闭着,在缝隙间,弥漫出了泪水,轻轻的啜泣声,在风中传递,配合着呼啸的风声,被风扭曲成了一首悲鸣之歌。古樟似一位慈祥的长者,静静地聆听着少年的倾诉。待他诉讼完了,古樟摇落了几片巨大的树叶,盖在了这个12岁少年的身上。
寒云趴在古樟上,仰头望着这无垠的夜空。漆黑的夜,黑的没有一丝杂质,黑的那么深沉,那么压抑,那么罪恶。可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空中,为什么要有如此明亮的月亮呢?为什么,既然已经有了罪恶,又要有光明呢?为什么正义和邪恶是两者并存着的呢?为什么,正义与邪恶,不能二存一呢?为什么,不能只有恶,而有善呢?为什么,我要成为一个正义的人,而不能成为一个邪恶的人呢?为什么......
寒云的想法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觉得黑暗是那么的美好,而正义,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突然,卧在古障上的寒云打了一个哆嗦,他惊醒了过来,自己究竟在想的什么呀!妈妈说过,她希望我能为这个世界的美好,多出一份力,希望我成为一个好人的呀!我这是怎么了?
正在寒云自责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要去看看鲁莽的念头。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但却总有一种很怪异的的感觉,驱使着他去看看已经死了的养父。寒云只得跳下了古樟,向着那栋没有烛火的府邸走去了......
空无一人的府邸,深幽寂静。露天的院落,那高挺的樱花树上,有不知名的昆虫在啼鸣。声声虫鸣,在这空无一人的建筑物中传递,一声,一声,又一声······这好似一位绝世佳人在夜风中轻吟,又恰是含冤的亡魂在夜中低声诉讼冤屈,恐怖绝伦。不过,不管是什么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都被切割成了哀伤的曲调,一切都变得哀声绵绵。
寒云走到了府邸门口。他的双手按在了由珍贵石材雕成的门上,缓慢而又沉重的推开了喀吱作响的门。
“啊!”
走进府邸的寒云惊叫了一声。
“谁......谁在......那......那里······快······快出······出来······来啊!”
寒云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惊恐的望着石柱后的一团黑影,失声询问。他的声音颤颤巍巍,断断续续的,似乎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濒死之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惶恐之极。
石柱后的黑影似乎听到了寒云的声音,在暗处,他好像抬起了头颅,望了望寒云。可这一望,却是那么的锐利,锋芒刺痛了他的眼,寒云觉得有无尽的寒意,朝他汹涌席卷而来,激发了他无尽的寒。
突然,如坠冰窖的寒云看见,那团黑影在望了自己一眼后,没有向自己逼近,而是跃上了玉石雕砌的墙,无影无踪了。
受惊的寒云呆立在原地,紧张的眼神四处打量着,透露出的是无穷的害怕。终于,在确定了那团黑影确实是离开了之后,寒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摊坐在地上,还在后怕。
刚刚的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啊?是人吗?还是我的幻觉?可是,如果是幻觉,那么,为什么他的眼神是那么的锋利?为什么,我一看到那种眼神,就冷意连连?而且,为什么,我觉得那道视线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是经常看到的一样?他究竟是谁?不会是鬼魂吧。不,应该不会是鬼魂,不会......
寒云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低声呢喃,脑海中在不断的思考着,那道黑影是真的吗?
就这样,受惊的寒云在门前的台阶上呆坐了一整晚。
当破晓的鸡鸣响彻天际,当初起的晨光挥洒大地,当叶尖上的水滴凝结甘露,傻了一大晚的寒云,终于恢复了过来,灰蒙的双眸,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绿色的生机。他双手拉着门,酸麻的双腿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啊!已经白天了。太阳光真舒服啊!
寒云艰难的跺了跺脚,将心底的焦炉与恐惧强行压了下去,这才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
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享受着晨间的温暖。
寒云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嗯?!
寒云猛地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看养父的,那为什么,要在这儿打懒腰?要知道现在已经白天了,被人知道鲁莽死了,可不好!
于是,刚回过神来的寒云,立马不再停留,踏着大步,踩着晨光,迈向了院落正南方的一座精致的阁楼。
他的内心,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既害怕,却又想去看看,矛盾极了。
门口的石狮子前面,已经有早起的农民们,去耕地,去赶集了。宽敞的街道上,慢慢的传来了人们的交谈声,吆喝声。有些商贩已经开始叫卖了,蒸笼里的包子,冒着腾腾的热气。只是,街上的行人们不管如何的络绎不绝,车水马龙,都没人注意到,敞开的鲁莽家的大门。甚至,门前都没有几个人。照村民们的话说,鲁莽是个恶人,是个贪财的人,有人妨碍到了他的利益,或冒犯到了他,那么,那个人,就看不见第二天的日出了。正是因为他的震慑太大了,所以,他家的门前,整日的没有一个人,村民们对他都是避之不及,见之掩面,仓皇而逃。
内心忐忑的寒云缓缓地拉开了阁楼那精致如碧玉般的门。他满心悲凉地走入了玉石铺就的房间。
宽敞的房间内,发亮的玉砖反射着迷蒙的光芒,缤纷虚空。
虽然,现在是白天,可,毕竟也还是寅时,天蒙蒙亮的,东方的鱼肚,也才刚刚泛起了一丝微白。所以,富丽堂皇的房间,只能模糊地分辨事物,光线还不是很充足。
昏暗的房间内,潮湿的空气,寒云无力地站在房梁下。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恐惧,琥珀色的眸子,在微微地颤抖着,嘴唇轻轻地哆嗦,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向他接近,接近......
寒云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黑暗的空间内,如绝世宝石一般的吊灯下,在一张雪白的大床旁的一个水晶石床上,那个由寒云亲手杀死的养父,竟然不见了,不翼而飞!
寒云诧异的走进了房间。靴子与玉砖接触,发出的声响,在这空旷的房内,分外清晰。在宽敞的房间内,无限回荡的声响,就好似亡灵的死亡之歌,静谧,诡异,恐怖。头顶的灯,好似一只邪恶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少年,一步步,迈入了深渊。
他停下了。在水晶石床前,寒云无声地流下了一滴晶莹的眼泪,滴落在了翠绿的砖上,溅射了开来。
他重重地跪倒在了玉砖上,看着水晶石床上不见的人和一滩猩红的血,他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他说:
爸妈,我好像你们啊。
一阵风从敞开的大门外吹来,激起了少年的疙瘩。他好冷啊。
屋外是寒风呼啸,天寒地冻的。屋檐边,要滴落的一滴水珠,在一阵晨风吹过之后,凝结成了一颗光滑闪亮的冰珠,掉落在地面上,应声而碎。樱花树上的最后一片树叶,在一阵寒风,呼啸过后,也飘然落到了地上,成了枯叶,破裂成了碎裂的冰屑,四处溅射。凛冽的风席卷着,纯净的白色覆盖了整个村庄。蔚蓝的天空上,急速呼啸的寒冰风暴,摧残了柔弱的虚空。头顶上,是金光,是白芒,灿烂的朝阳,被寒冷的雪花环绕着,吞噬着,不留分毫。山谷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樟,在漫天冰雪的阻挡中,生生不息,顽强向上,不畏艰险。尽管,它,已经被切割得体无完肤,不堪入目了。
寒云将头埋与双腿之间,失声哭泣。泪水,浸湿了单薄的麻布衣。一阵风吹来,寒云冻得直打哆嗦。许久,他起了头颅,眼神似乎比之前,更坚定了一些。
满眼通红的的寒云,无助的看着混合着泪与血的水晶石床,黯然神伤。他的双手,是鲜红的血,有自己的,也有养父的。现在,血已经凝结了,由鲜艳,变成了深沉。可是,不管它以怎样的一种形态存在,它始终在少年的手中,依旧是那么的刺眼与猩红,依旧是那么的闪亮,仿佛来自无尽深渊的召唤,要将这个幼小的少年,拖入地狱。
寒云靠在了床边,眼睛肿的特别难受。他瞥了瞥身后的血泊,又伸出双手,看了看手掌间的血痂,慌张的快要崩溃了。他太难受了。
寒云失神地遥望着窗外的晨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眸子,是那么的好看,就像一汪深幽的碧池,池面倒映着一轮银月,折射出了渺渺的灵辉。可此时,它通红通红的,琥珀色里透着一丝丝的血线,更添了几分妖艳。这时,那双绝美的眸子里,浸出了泪水,琥珀里溢出了水,一直漫到了天边。
他又哭了。 没有抽泣,没有撕心裂肺。只是默默的流泪 。他的心,已经被侵蚀,彻底破碎,荡然无存;他的伤口,已经被彻底撕裂,刺眼的鲜血,淌满手臂;他的灵魂,已经彻底黯淡,没有光泽,仅剩一丝萤火,随风摇曳,即将熄灭。
慢慢的,寒云停止了哭泣。大概是已经无泪哭泣了吧。他的手环抱着他的腿,棕色的短发,深埋于腿间。他好困啊。
不小的房间,刺鼻的血腥味,黑暗的虚空,昏暗的阴沉。寒云在这里睡着了。不去想自己的命运,不去想鲁莽的去向,不去想其他,就这样,安静地做个梦吧。哪怕是一刻,也是极好的。
在一个偏安一偶的村庄内,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中,一个身心疲倦的少年,在发亮的珍贵玉砖上睡着了。他是那样的美丽。稚嫩的面庞,似刀削的一般,剑眉星目。男性的皮肤,却有着白皙的肤色,是一种,比任何用胭脂水粉,来装饰的脸蛋,都更加具有魅力,更加完美,更加浑然天成的面庞。很难想象,一个男孩的脸,竟如此的美丽,美丽的,有点妖艳。只不过,现在他,沉沉地睡着了,似乎与世界挥手诀别。
寒云深深地睡着。疲累中的鼾声,好听得胜似人鱼唱晚。他的头,轻枕着微微弯曲的手臂,嘴唇不住地上下翕动着,似乎是在讲着梦话。他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沾着点点泪珠,似蜻蜓点水。
他真的太美了,动人的鲜红唇瓣,一头蓬乱的棕发,闭合的眼皮,起伏的胸口,进出的呼吸,一切真是太安详,太和谐了。
便在这时,熟睡中的寒云,他的身体,忽然左右摇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不住地颤抖,牙齿上下打磨,头剧烈地摇动着,额头上布满了瘆人的汗珠,密密麻麻的。他那单薄的麻衣,被冒出的冷汗打湿了。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抖落了泪珠,抖落了童年,抖落了,仅剩的一点天真浪漫。
他做了一个梦。
寒云在梦中,梦见了无尽的黑暗簇拥着他,要将他吞噬。
梦中,寒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可,明明是走过成百上千遍的路,明明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觉得,这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明明是已经身在故乡,却又远走他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陌生的不能再陌生,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看似安静的表面下,实则,掩藏着无尽的危险,凶险难测,危机四伏。这条路,自己,好像从未涉足。
寒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不过,梦是虚幻的,是假的。但,自己此时身处的,大到这个世界,小到飞鸟走兽,小到这个村庄,小到这条路,既是梦中之物,又为什么,没有梦的梦幻,有的,却是现实的真实呢?这是梦吗?若是梦,那么,这个空间为什么如此,真实得不能再真实,逼真得无法再逼真呢?若不是梦,那么,这个空间为什么如此,虚假得不能再虚假,梦幻得不能再梦幻呢?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寒云凌乱了。
他躲在屋檐下,蹲在墙的边角,不去想其他的什么。忽然,天摇地晃,日月失色,整个村庄疯狂地摇晃了起来,平坦的街道,好似一张布匹,在霎那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成了两半,中间是一道逾越千万里的巨大鸿沟。漆黑无光,深不见底,就像一头要吞吃一切的怪兽,张开了嘴巴。
寒云一不小心,失足坠入了深谷。在不断坠落中,他闭上了眼睛,绝望地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并没有。
这似乎是一个无底洞,在坠落了许久之后,仍不见底。寒云稍稍安心一点了。虽不用害怕粉身碎骨,可寒云心中还是不安。
千万里的鸿沟,似乎是一个葬送光明与灵魂的坟墓,埋葬着绝望者的魂魄。
寒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坠落。耳边,是急速呼啸的风;眼前,是被模糊了的视线;身畔,是环绕着自己的无尽黑暗。入目所及,没有任何鲜艳的色彩,只有黑,深邃的黑,颤抖的黑。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的灵魂,在哀号,似乎有无数的亡灵,在咏唱着死亡之歌,虚空中,无限回荡。
不知为何,寒云感觉,自己的耳边没有了风声,到底了吗?他用脚踩了踩,没踩到地面,没有停止坠落。那,风声怎么没了呢?
他突然看见,眼前有无数根血红的触须,来自地狱,将自己拽住了,将自己,拖入了死亡的深渊。一晃眼,又不见了,眼前又恢复了黑暗,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但,耳边没有了任何的声响,眼前又是这么的黑暗,这个深渊,似乎真的是地府的入口。一切,真是太诡异了。
寒云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在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亲手杀死养父的情景。顿时,他心生恐惧,不敢睁开眼睛。可不知如何,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地去忘记,这幅画面,就是忘不了,在他的脑海中,无限放大,挥之不去。他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充斥着他的灵魂,他快要疯了。
睁开眼,此时的黑暗,就像是狂暴的恐惧浪潮,一下一下地,重重地拍打在了寒云的身上。耳边本是无声的平静,现在,却又多了些许癫狂的大笑,充满了戏谑的意味,调侃着坠入黑暗的少年。
寒云的灵魂,被恐惧,折磨得不成人形,黯淡无光,即将灰飞烟灭了。他好痛苦啊!头痛欲裂。
寒云,他毕竟还是个12岁的孩子罢了。他怎么忍受得了,恐惧的无尽折磨,摧残啊。
现实中,寒云依旧冷汗直出,可始终没有睁开眼皮。他,沉睡不醒,万古长眠,似乎真的与世界隔绝,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似的。
现实,依旧残酷。绝美的少年,长睡不醒,许久未修剪的棕色的头发,垂下来了几缕,遮盖在了他俊朗的面庞上。
噩梦在席卷着,恐惧充斥了灵魂,瑕眦欲裂。寒云瑟瑟发抖,无尽的寒冷,侵入了他的骨髓,冰冻了他的感知。
稍亮的房间内,无尽的黑暗还在延续,寒冷并未消退,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慢慢渗透,慢慢寒冷。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床,在悄无声息的黑暗里,绽放出了丝丝诡异的白光,在白光中,一滩猩红的鲜血,在缓缓地流淌,缓缓地缓缓地流进了水晶石床的内部,在水晶石床中,一圈一圈地,流转,流转。纯洁的白光,突然,从耀眼的最深处,绽放出了丝丝犹如蚯蚓身上线条般的光芒,红的鲜艳,红的妖异,好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整个房间被汹涌的猩红血光充斥了,黑暗融了猩红中去了。画面凝固了。一切的一切,在转瞬间,变成了永恒,刹那芳华。
时间在无尽的冰冷黑暗中悄然流逝,不带一片感情,一丝停留。头也不回,冷酷无情。
封闭的的村庄外,是永无止尽的大雪。疯狂旋转的六瓣冰连,挟裹着丝丝银白的寒气,给村庄外的四面环绕的大山,装饰了银白,模糊了地平线上的风景。那棵高挺于天地间的古樟,在这无尽银白的世界里,呈现出了一种临死挣扎的,渺小如蝼蚁般的错觉。
汹涌呼啸的雪花深处,一场恐怖的风,悄然酝酿。沉睡的少年,摇摆的古樟,命运的棋盘已经开始,看不见的缘分,将单薄的少年与年迈的老树,紧紧相连,深深纠缠。
寒云一觉醒来,已经在了公安局。有一个紧裹着黑衣的人,控诉他杀人。
这地方虽野蛮,死人的事却不常发生。接到报案后,毫无知觉的寒云立刻被带回了公安局。
寒云坐在公安局的长木条椅上,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有点脏,低着头,双手因为紧张,已经被自己握得发紫,指甲扣进了血肉中,渗出了丝丝殷红的新鲜血迹,与另外凝结的血痂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深沉的血,一滴一滴地,“啪啪”掉落在了地上,分外显眼。
他的牙齿死死的闭合着,嘴唇变得干裂,脸色变得苍白,手上是冰凉的僵硬。
有人问他,他不吭声,只是低着棕色的头。
寒云被塞进了警车,运到城里,地方政府高度重视此事。在一路颠颇中,寒云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看见灰暗的天空下,古障被冰雪环绕着,在渐次加快的车速中,再一路飞扬的黄色尘埃中,渐渐地,从视野中缓缓消失,缓缓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地方。他,离古樟,愈行愈远······
山路,很漫长,寒云可以思索一些事了。他想起了,自己与古樟的故事。他似乎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了。那时,他父母还在世,他们经常和寒云玩什么躲猫猫了,抓老鼠啦。好像有一次,妈妈在古障下,有柔韧的树枝,给自己扎了两个小辫子。寒云照了照铜镜,愣是搞不明白镜中的人是谁。好半天,才想清楚这就是自己。他急得大哭起来,让爸爸妈妈笑得直不起了腰来。
现在回想,真是美好快乐的日子啊!就算是在养父的欺凌下,他所有的快乐日子都是在这古樟下度过的。古樟,有着他童年的,最最美好的回忆。
有时,养父上城里去,一去就是一天。寒云便来到古樟下,看那巨大的树冠,在阳光下发出闪亮的光。看那各种颜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琉璃出的生命的光泽,在一片一片地数去:一,二,三,四······时光就在不经意间,如流水般,悄悄地逝去,一会儿一会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生命在漫长的时间里,留下了最美的痕迹,荡漾了缤纷的童年的倒影。
寒云似乎在古樟下,找回了自己失去的童年。这棵古樟,在他心里,就是美好快乐的象征,就是对那已死去的父母的一种寄托呀。
寒云又想起昨晚,对自己的恐惧一拥而入:为什么自己会在旁边欣赏?难道自己已经病态到了这种地步了?冷眼旁观着养父被自己杀死,心中却有一丝快意流过,可不管他是怎样的罪大恶极,毕竟是条生命呀,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万一他是酒后说胡话,吓吓我的······不,鲁莽他杀了我父母,他······他死得其所,罪有应得。况且,我回去看的时候,他不见了,所以,他有可能没死,也许,也是他来告我的!可如果不是呢?那么,我杀死他是不对的······噢,不,不要再想了!
寒云的脑子很乱。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希望切断自己的思路。可他一闭上眼,是养父死后那紫红的脸,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簇拥着他。泪水,在不经意间,缓缓地缓缓地从眼缝间弥漫了出来,到眼角,汇聚成了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颗粒,滑过了绝美的有点苍白的面庞,滴落到了珍贵的车垫上,消失不见了。
寒云睁开了眼,他实在是受不了无尽的黑暗了。可他一睁眼,就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究竟应不应该杀鲁莽?尽管他已不知去向,不知道有没有死。他感到良心被谴责。可鲁莽杀了我父母,是不能容忍的!而且,他还不知道有没有死,或许,就是他跑到公安局去的。
可是,寒云忘了,公安局距离村庄有几百公里,就算开汽车,也不可能完成的。更何况,鲁莽没有汽车。那,控诉寒云的那个黑衣人是谁?
在那个黑色的警车上度过的十个小时,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
据村庄最晚搬迁的一户人家回忆,他再次见到寒云,已是整整十年后了。那时候,寒云已经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了,人高了,更加帅气了。只是,他的脸上始终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尽管被他自己掩藏的很好。那一年,寒云22岁。
黑色的警车依旧不徐不疾的驶向南方,那儿,有这个地区,最公正的法院。被警车驶过的地面上,缓缓飘荡着一层黄色的尘埃,弥天满地。警车后,古樟依旧若隐若现,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古樟,渲染成了冰蓝。
寒云坐在车上,昏黄的车灯,淡淡的覆盖在了他绝美的脸上,他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他平静地对着坐在他身边的两个便衣警车说:“我将要去哪儿?”声音里透着一丝与年龄极不相衬的平淡,似乎是厌倦了与命运的抗争,随它去了。他真的累了,受了那么多年的折磨,如地狱般的生活,如今总算可以享用正常人本该拥有的宁静了。他靠在座椅上,不语,眼睛透过一层玻璃,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色。他可以看见风在窗外呼啸的颜色,可以听见天空上云在轻轻地呼吸,可以看见雪花在风中,凌乱的飘落,泼泼洒洒,将遥远的地平线,模糊成了一条纯白的银线。现在这样的时刻,亦是他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刻。他可以感受得时间在面庞缓缓滑落的声音,远去的童年记忆,纷至沓来,彩色的记忆碎片,在时光的照拂下,放射出了琉璃的神圣光辉,荡漾在了他的棕色发林间。
外面的天黑下来了,也不想昨夜那么恐怖。寒云又重新见到到星星了。月亮那么圆,星星那么亮,闪耀出了斑斓的光彩。如果在平时,他一定想法设法地溜出来,坐在古樟边,数那一颗又一颗的星星。看着星光在发间乱舞,好像一个个跳舞的小精灵。忽然,一颗流星飞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星星落泪了。”寒云似乎隐约地记起,在即将没入黄昏的童年记忆中,有这样一个冬夜,曾经有什么人,温柔地对他这么说过,他当时好像还眨巴眨巴着自己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天上那火红的流星,咧开嘴,露出了整齐的皓齿,有斑斓的星辉,落在他的眸中。
寒云望着夜空发呆,眼睛里,迷蒙的氤氲雾气在流转着,有斑斓的星辉,落在了12岁的少年眼中。命运啊,随你去吧······
不知不觉,汽车驶进城市里了。寒云看见高楼林立,华灯闪耀。寒云作出了一个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都有的举动。可他猛然想起,自己是个犯人,不是来观光的,这样做,似乎不妥当······于是,寒云又安静地坐回了座椅上。不知为何,寒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自己看不见的黑暗里,深深的注视着自己,从古樟,从村庄,从路上,一直到城里,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悄无声息,盯得寒云,毛骨悚然。
寒云看见公安局了,跟村子里的一摸一样。只不过,相较于村子里的,这儿,大上了好几倍,人来人往。他坐在车里,凝神地望着公安局,不知道里面会怎样······
他下车了,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在窗户边,还有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的书,,底色都很深。书架的顶部上面,放着金的啦,银的啦,大大小小的许多奖杯,还挂着一幅不大的自画像,以及一本本厚厚的《国家法律》。
寒云坐了下来,旁人都出去了,不大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了他和原先就坐着的一个带着一副狭长的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寒云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瞥见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寒云努力辨认着,可只认出了一个字:邓。啊,他还是个局长。
“你好啊,孩子,我是——”对方先开口了。还没说完,就被寒云打断了。
“邓局长对吧!”寒云很没礼貌地打断,可乡下孩子哪懂得这些。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寒云的脸红了。从出生到现在,除了父母外,还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孩子,说吧,把你的苦,倾倒出来吧。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是有你的苦衷的。”
短短的几句话,却打动了寒云。他如冰雪般寒冷的心,已经慢慢化开。
寒云把多年的苦和累,仇和恨,统统说了出来。他感到自己是哭着说完这一切的。因为,他说完时,已是泪流满面了,朴素的麻衣,被浸湿了一大片。
邓局长很有耐心的听着,倾听着一个孤独的生命个体的灵魂的哭诉,倾听着一个年幼的单薄少年的哭诉。他不忍心告诉这个孩子,他将在少管所,继续与以前相同的孤独生活,再没了古障的陪伴下,静静地度过十年。
窗外,有一棵青翠的樱花树,枝桠上,是一朵一朵残败凋零的樱花花瓣,是一个一个含苞待放的生命。
远处,白茫茫的地平线上,古樟在白雪的的皑皑下,似乎焕发出了碧绿的生机,青翠的光芒,直冲天际,冲散了头顶,环绕汹涌的雪之风暴。
时光荏苒,十年在无声无息间,就那么过去了。还是这个办公室,只不过,坐着的孩子变成了青年,对面的那个中年局长,在十年的光阴消磨下,已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浅浅的皱纹了。窗外的樱花树,依然如故,变了的,就是十年前,它的枝上是一个一个萎黄的花瓣,残败凋零。现在,樱花树上开满了樱花,一片一片,在在微风的荡漾下,飘落进了办公室内。办公室里,弥漫着阵阵樱花的香味,沁人心扉。
“孩子,现在明白这份工作的原则了吧!”邓局长似乎有些欣喜。
“明白了,局长!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小时候,我如此迷恋那棵古樟,现在,哪怕我已经十年没有见到它了,我对它也依旧如故。这不仅仅是因为它珍贵,更重要的,是它承载了我童年的所有美好记忆。它就如一个慈祥的长者,对我宽容,对我谅解,就如您一样。局长,感谢您让我有机会成为他的守护者,感谢您给我的工作机会!谢谢您!”一向沉默寡言的寒云,因为兴奋,也变得话多了起来,心情,也已经不见12岁时的忧郁与恐惧。现在,他开朗了许多,阳光了许多。
在过去的十年里,邓局长一直对寒云有些关照。如果说,在寒云的心里,除了父母和古樟外,就属邓局长最亲了。他常来看他,看他渐渐从一个幼小的孩童,慢慢长大。在少管所里,他认真地学习了各类知识,并对植物保护,表示出了强烈的兴趣。他曾不止一次,兴奋地向邓局长表示,将来一定要守护村里的那棵古障,要永远的保护它。而邓局长,每逢寒云说起这事,他都会笑眯眯地摸着寒云的头,注视着寒云那绝美的眼眸,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替他抚平额前凌乱的棕发,慢慢地告诉寒云,等他22岁生日的这天,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只是,寒云没想到,惊喜居然会是这个,这也太惊喜了吧。
寒云高兴的不知所措,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美丽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炯炯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头发花白的局长,嘴唇哆哆嗦嗦的,兴奋得说不出了话来。
“寒云,我觉得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下。”邓局长的语气似乎严肃了些,胡子齐齐的垂在了下巴上。
“啊,局长,什么事啊?”寒云也严肃了。他挺了挺腰板,注视着邓局长,他知道,局长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跟自己说,否则,是决然不会这么严肃的。
“嗯。寒云,你还记得十年前,你杀死了养父,可后来,他却不见了的事吗?”
“局长,我当然记得啦。怎么了?”寒云的脸僵硬了起来,这十年里,如果说,除了父母的死外,他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养父。
“前些日子,我们的同事在一家饭馆里撞见了一起蓄意谋杀罪。而死者,就是当年的那个鲁莽,也就是你的养父。”
“什么?鲁莽十年前没死,现在出现了,却死了?”寒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命运,真的这么巧吗?
“对。寒云,而杀死鲁莽的,就是一个当年的村民。据说,是因为鲁莽杀死了他的父母,还囚禁了他的弟弟,让弟弟整日用自己的才华,为他赚钱。寒云,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吗?”邓局长的胡须一下下地跳动,阳光在他银白的发间乱舞,斑斑斓斓。
“局长,这,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难怪,我想,当年举报我的,就是鲁莽吧。而哥哥——”寒云的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对,局长,我是有一个哥哥,他叫寒月,我隐约记得,哥哥好像是在爸妈死后不久,也死了的吧?可,哥哥为什么在这里?还杀了鲁莽?”寒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有若隐若现的忧愁,隐藏在他白皙的皮肤里。
“不管那么多了,局长,哥哥现在在哪儿?”寒云的语气有些迫切。从小到大,没有亲人,竟让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个哥哥,能不激动才怪呢。
“唉,寒云。对不起。”局长的话有些萧瑟,满怀歉意地望着寒云已经有些僵硬的俊美的面庞,低下了头。
“局长,怎么了?”寒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哥哥,他,他跳楼了。”邓局长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陈述一个悲痛的历史。
“什么?”寒云的大脑开始发响,他的身体瑟瑟发抖,头低了下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了暗香袭人的花毯上。
“寒云,孩子你怎么了。”
在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寒云看到了局长慌张的脸,他的皮革,在毛毯上“咚咚”地响。然后,身子一轻。最后,寒云感受到,在自己快要倒地的最后一刻,一双温暖的大手接住了自己,自己躺在了弥漫着樱花香味的衬衫上。意识消散了。自己的眼前,又布满了黑暗,恐惧,重新将他包裹,冰冷刺骨的感觉,重新将她包围了。寒云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夜。
寒云睁开眼,已是黄昏了。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衣服,和浓烈的药水味。是医院。
“局长,我没事,可以走了。”寒云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靠在床边,虚弱的说。邓局长,就坐在他跟前。
“瞎说。在躺一会儿,等好了再走。唉,也不知道我发什么神经,居然把那件事告诉你。”邓局长有些懊恼,在他嘴中,已经将上次的事,改成了“那件事”。
“真的,我没事。”
“不行,必须躺。”
寒云望着眼前的这个老人,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洁白的皓齿,整齐地排列着。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给予过自己温暖的,也就只有这个年迈的老者了。可不知为何,寒云觉得,今天的局长,与以前相比,似乎有些许的不同,脸上的皱纹好像多了,他似乎憔悴了许多,似乎沧桑了许多。寒云不在争辩,他慢慢地躺了下来,被子蒙在头顶,在被子里,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浸湿了一大片的洁白的棉被。
阳关纷纷扬扬地洒在了床前,金黄色地灿烂着。局长站在窗前,棕色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窗外的繁华的景象,默然不语。阳关在他银白的发林间,闪耀出了一片眩晕的斑斓色泽,折射在了这个不大的房间内,折射在了床头柜前,那份有文件夹夹着的辞职书上。
黑色的土地上,寒云和邓局长比肩而立,他们的跟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警车,和刚来时一摸一样。
“邓局长,我有些舍不得您。”寒云的语气有些沙哑,对于邓局长,他很是不舍。
“唉,是个大小伙子了。”邓局长的话语里,似乎有一些惆怅,可是高兴占据了大部分。
“局长,您的身体——”
“嘿,我们提那些不高兴的东西干嘛?今天,你就要走了,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寒云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老人,望着望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眼前的这个老人的身体,起码有一半是为自己操劳坏的。
“局长,谢谢您。”寒云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好了,收拾东西,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吧!保护区的车子等你很久了。”邓局长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掌,抚干了寒云眼角的晶莹泪珠,柔声细语得对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说着。在邓局长眼里,寒云永远都是个12岁的孩子。
“那......我走了。”
“走吧,再见!我替你高兴。”
“嗯,局长再见,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寒云说着,上了车子。邓局长站在黑色的小山丘上,看着巴士愈行愈远。天空,很蓝,风拂动着他梳理地整整齐齐的花白的头发,空气中,似乎久久回荡着一句“再见!“唉,不知何时,能再次见面呀!邓局长想着,转身回到办公室,尽管他也只能在在这儿待最后一天。邓局长转身,他那狭长的金丝眼镜,阳关不偏不倚地照射在了他的边角,那儿,似乎有泪光若隐若现。金黄色眩晕的光晕,在黑色的泥土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光斑,留下了一片洒上了泪花的脚印......
阳光在飞舞,晨风拂出了一首悲伤之歌,久久地奏着,空气里,是无穷无尽的粉色的樱花的香味,弥漫不休。
山路,依然崎岖,但显然规整了不少;路边的小花开了许多,那是生命的欢呼;风景依旧,阔别十年,寒云再次见到这些熟悉的景物,不由得感到分外的亲切美丽。寒云左顾右盼,他太兴奋了。突然,一个转角处,那儿竖立一块牌子:云木自然保护区。啊?寒云一愣。云木?不就是自己和古樟吗?家乡,又何时变成了自然保护区?
“想不到,对吧?”
寒云吓了一跳,旋即点了点头。
“你家乡,因为发现了几十种珍稀动植物,还有那棵千年古樟,也有历史价值,所以,这里早就在五年前,就在规划自然保护区,并付诸于行动了。今天,最后一户人家也将搬走。不过,村落暂时不考虑拆除,你若愿意,还可以去走走。”
谁会愿意去那儿回忆阴霾的童年?寒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哦......对了。有一点我很好奇,他们给了你这么多的选择,你为什么偏要回这鬼地方来?”司机说“他们”二字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来的。这更是使其显得刺耳。
寒云的眉头一皱,说:“在我糟糕的童年里,所有的快乐时光,都是在那儿度过的。我喜欢那棵古樟,仅此而已。”
沉默,在无声的空气里缓缓蔓延,周围,是呼啸的大风。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寒云打破了沉默。
这时,到目的地了。司机走下了车,苦笑了一声:“因为我是最后搬走的哪一户人家。”
寒云走下了车,那司机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下,然后又马上低下了头,仿佛这一举动是需要巨大的勇气似的。他跑上了车,发动了汽车,飞快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出,氤氲的雾气中。
寒云一个人站在风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刺痛。十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城市的人,却无法改变一个小小的,闭塞的村庄里的人,对一个十年未曾谋面的少年的看法。世界不公平啊!寒云仰天长叹。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炙热显眼。不过,如今的自己,已经不用再为那一个小村庄烦恼了......生活,现在属于自己了。
寒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微风在叶片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蜗牛无声地往上爬。忽然,一滴露水滴了下来,滴在了他的脸上,拂过了年少的脸庞,滴进了脚下湿润的土地......泥土的气息,雨后的湿润,还有那......一丝并不熟悉的气味?寒云奇怪地摇了摇头,走进了树边的小屋。
地球的中心,入天高的大楼,两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站在窗前,看着翻涌云雾。身旁的那个男人,不安地看着手中的屏幕,上面是寒云躺在床上,翻动着身子。
“主人......您确定这真的能行?”
“我想......应该可以吧。”说着,被称作“主人”的那个男人,摇动着手中的酒杯,里面的液体汩汩旋转,是鲜红的似乎要滴血的红酒。
“但这是人类首次放归大自然,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你要知道,我们和人类其实拥有很相似的生命基因。只不过,我们的科技和历史,按他们的时间长度来计算的话,已经领先了超过两亿年了。除了当初的地球生命,龙裔,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恐龙”对我们有威胁外,其余的都不存在任何威胁。况且,那种恐怖的生命体,已经被帝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摧毁了。现在的地球,看似繁华,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个水晶花园罢了,一摔,就碎了。眼下的门庭若市,也只不过是最后的欢呼,或许几年,或许十几百年,地球,这个破败的辉煌,这个落后的文明,就会迎来毁灭了。到那时,所有的地球生命,都将终结他们的生命,而地球,不,乃至整个太阳系,都会迎来一次空前绝后的灾难,那时,太阳系说不定都会在宇宙中除名了。而现在的实验,也不过是为了堪破这个封闭宇宙的最后一层生命奥义“自由”罢了。”
“这些理论我都懂,可——”
“蠡嬭,你要知道,在那少年进那什么‘少管所’一年后,我们就不费一枪一炮地攻下了这颗星球。我们尽量不去破坏此地的生态环境,可对此地的顽固高等智慧生命‘人类’,我们只能......消灭。”男人的语气有些低沉,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不带一丝情感。
“但......”
“不要想太多了。这少年属于条件较好的。在‘少管所’里,他对外界一无所知,里面的所有人,我们也对其进行了洗脑,对他们的脑部加以控制,使其不泄露信息。这少年本就属于那片土地。就连司机,也是由我们的人扮演,尽量模拟当年的环境。属于哪里,就会到哪里去。难道不对吗?”
“算了,我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吧。”
“明白了就好。”
在床上,寒云翻来覆去,做着噩梦。他梦见他想逃。那是在一片空旷的草原上,他没有目标地胡乱逃跑。在他身后,逝去的养父在追赶着他,纷乱的时间碎片,化为了无尽的刀片,切割着他的身体。一会儿,就已经鲜血淋淋。从他身上滴出的殷红的血迹,在碧绿的草原上,染出了一条鲜艳的血路,通向地平线的地方。这片草原好像没有尽头。跑了很远,养父消失了,有一群本该不属于地球的生物,在追捕着他!寒云猛地爬了起来,似乎想挣脱这诡异的梦。他望见屋外雷声闪烁,银白的闪电离他很近,很近......一股久违的恐惧感,侵袭了他的全身,他的手脚,开始变得僵硬。他怕了,他想起了十年前的夜晚,那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夜晚......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地扑来。他想逃,可逃不掉。他拿起了刀,摇摆的刀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吞吐着咧咧的寒芒,放射着银白的光。他变得冷若冰霜。寒云往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可他还是没有舒服。他感受到一股凌驾于其精神之上的力量,不断地消耗着他的生命。他倒在床边,看见了死去的父母,面带微笑地朝自己走了过来。他们朝他伸出了手,他们的身上闪耀着如天堂般的圣洁的光芒,他们对他轻声说:“寒云,我的孩子,跟我们回家吧,你累了。”画面的最后,是邓局长,满头闪耀的银发,亲切的笑容,邓局长对他说:“寒云,孩子,又见面了。让局长在抱抱你,再抱抱你。”慢慢的慢慢的,画面开始消散,邓局长的亲切,父母的温柔,都消失不见。
“局长,爸妈。”寒云喃喃自语,声音轻如蚊呐,“我来了,等我。”他的眼神开始溃散,眼中的神芒渐渐黯淡,他的手,垂在的床边,手掌上,沾满了尘埃。他睡过去了,就再也没起来过......
“怎么会这样?!”男子暴跳如雷。
“他的死因是猝死,可能是因为......不适应环境。”一个胆小谨慎的声音冒了出来,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应付式的答案。
“不!难道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力量太过于强大?”
“有待核实。”
其实,寒云那一夜根本就没有醒来过。他在一个痛苦得快乐的梦中死去了。
后来,那棵古樟也死了。没有人说的清为什么。它活得下千年,是因为它的心未老。而心在一夜之间衰竭了,肉体还能长存?也许是它从未得到过如此一份情谊,如今马上失去了,心便在顷刻间老了......
大雪在山谷上空疯狂地落着,冰蓝色的冰雪风暴疯狂旋转,寒气逼人的雪花,在山谷上缓缓地缓缓地飘落着,淡青色的风,衬托着洁白的雪,在翠绿的山谷间,呼呼地呼呼地,缓缓飘荡,飘荡到了地面上,融化成了一滩刺骨的冰谭。
那个山谷,依旧与周围的钢筋城市格格不入。但不同的是,少了一个本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类和植物......指导老师:邓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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