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抹去的回忆

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她，那天告别时，我一定会抱得再紧一些。那年秋天，去看望姥姥的路上，我满心欢喜，却不知那趟旅程，将成为我一生珍藏的回忆。

我攥着那张被手心微微出汗浸得有些发皱的车票，踏上了去看望姥姥的旅程。大巴车里混合着尘土与汽油的味道，闷得人头晕。我使劲摇下车窗，风一下灌了进来，带着干草的气息，阳光斜照在身上，有点暖，又有点刺眼。车到站了。门一开，外面的一切都鲜亮亮的。鸟儿在叫，不知名的小花散在路边，一只花猫蹲在那里，看着我，“喵”了一声，好像认得我。一阵急风刮过，迷得我睁不开眼。再睁开时，我就看见她了——我的姥姥。她系着那条洗得发旧的黄头巾，白发从鬓角钻出来，在风里飘着。脸上的皱纹，好像比去年更深了。我鼻子一酸，冲下车就抱住了她，那么瘦小，骨头硌着我。我喊了一声“姥姥”，嗓子就堵住了，只会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来了好，来了好，姥姥天天盼着呢。”

回家的路上，她执意要帮我提一个包，我怎么也抢不过来。她用那把老旧的铜钥匙打开门，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墙角那棵葡萄藤，今年结得特别密，一串串葡萄还是青的，硬邦邦地挂着。“瞅啥呢？”姥姥笑着说，“给你种的，等它变紫了，保甜。”我再次紧紧抱住她，所有的思念都化作了那句：“姥姥，我最爱您了！”晚上，厨房里飘出糖醋排骨的诱人香气。她颠着那口沉甸甸的铁锅，动作有些迟缓。她把最大的一块夹到我碗里，催着我：“快吃，趁热。”我咬下去，酱汁溅到脸上，她赶紧用袖子给我擦，自己笑得像个孩子。那味道，我后来在很多地方都吃过，却再也没有那晚的滋味。

第二天，姥姥一大早就出去了，晌午才回来，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额头全是汗。她献宝似的掏出水果：“快，吃个桃，甜！”我洗桃的时候，看见她坐在板凳上，捶着腿，喘着气。那一刻，我心里猛地一抽，我的姥姥，她真的老了。晚上我和伙伴约好了出去玩，不小心把衣服划了个大口子，回来时，她已经躺下了。我蹭过去，小声说：“姥姥，我衣服坏了。”我以为她会唠叨我两句。可她一下子坐起来，拉过我，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人没事吧？没划着哪儿吧？”她眼里全是着急，没有一丝责备。我洗澡出来，看见她已经在灯下戴上了老花镜，眯着眼，穿针引线。那晚我睡了醒，醒了睡，朦胧中，总看见那个佝偻的背影，和那盏昏黄的灯。

后来，葡萄还没熟透，我就因为家里有事，被匆匆接走了。走的时候，姥姥把那些还泛着青的葡萄剪下来一大串，硬塞进我包里：“路上吃，捂两天就甜了。”那串葡萄，最终我也没吃完，又酸又涩。我总以为，下一个秋天，葡萄熟的时候，我还能回去。

直到现在，我站在这个长满青草的土坡前，才明白，那串青葡萄，我再也等不到它熟透了。我把一束花轻轻放下，叫了一声“姥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如今，那串青葡萄的酸涩，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了永恒的回甘；那夜灯下绵密的针线，也将您的温度永远织进了我的生命。姥姥，您看，这月光还和当年一样清澈明亮。那张被汗水浸皱的车票，那段未及好好告别的时光，都成了我心底最无法抹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