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煜：一千年的误会

画堂南畔，花月春风，提鞋步阶，胭脂佳人，他前期风流恣意中带着抹不去的哀愁。流水落花，江山易主，国破家亡，往事堪哀，他后期境遇凄凉却始终心系故土。他一生不过短短四十余载，却见证了一个国家的衰败灭亡而无能为力。他，就是南唐最后一任国主李煜。　　

历史上建都金陵的亡国之君，多遭到后世非议，李煜也不能幸免。然而他却与他们不太一样。不同于三国吴后主孙皓的暴虐成性，他仁爱善良，甚至常常买禽鱼放生；不同于南朝梁武帝的迷信荒诞，他虽信佛，却也积极外交，努力挽回大势；不同于陈朝后主陈叔宝的耽于美色，他喜爱美人，但也勤于政务，一心保全宗庙。他是亡国于金陵的末代君王，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不同于那些亡国君主。　　

提到李煜，多数人会想起的是他纵情诗词声色最终被迫降宋被俘，断送了一个国家，但这其实是对他天大的误会。君不见他重视选拔人才，直至南唐亡国的开宝八年二月还举行了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录取进士张确等三十人；君不见他表面上臣服宋朝，暗中缮甲募兵潜为备战；君不见开战后他立即与宋断绝邦交，派兵应战并亲自巡城；君不见宋太祖诏他入京时他回复“臣侍奉大朝，希望得以保全宗庙，想不到竟会这样，事既至此，唯死而已”。他的确擅长诗词歌赋，喜爱美色，但同时他也拥有作为一代君王应有的骨气与魄力，只是这终究不足以让他扭转乾坤、富国强兵罢了。史载，赵光义曾问南唐旧臣潘慎修：“李煜果真是一个暗懦无能之辈吗？”潘答道：“假如他真是无能无识之辈，何以能守国十余年？”李煜继位时，由于李璟时期战争不断，南唐国削势弱、国库空虚，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烂摊子。他诏令减免税收、徭役，推行“率分”政策，使百姓安心耕作，免受官吏挠刻。及至后来他被俘送到京师，宋太祖封他为违命侯，如此羞辱又身在异乡，他仍顾自念出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也正是由于这首词，宋太宗认为李煜“人还在心不死”，想复辟变天，赐他牵机药自毙。能让堂堂赵光义都如此忌惮，李煜又如何会是碌碌无为之人?　　

想当年李煜作为李璟第六子因貌有奇表而遭长兄猜忌，他为避祸醉心经籍、不问政事，自号“钟锋隐者”，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谁知后来太子病逝，国君的重担便落在了这本该做个风流才子的李煜身上。外有强国，内有奸臣，当时的南唐早已无力回天，而历史就像是跟李煜开了个玩笑，硬是把他这样一个厌战向佛的才子赶鸭子上架似的推到了政治的风口浪尖之上。所以于他，在结局已成必然之时仍积极守国，让宋军围困金陵一年而不下，已经是他人所不可及。被困宋都后他悲啸：“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是啊，即便以一己之力拖延了十五年才国破，他依旧只能以一个亡国之君的姿态定格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后人误会。莫凭栏，莫凭栏！凭栏只见千里江山断送，倒不如去那“天上人间”，了却多少恨！　　

读李煜，读他的诗词，读他的生平，我们读到的是过人的才华，历史的错位，人生的悲剧，还有这背后李煜所付出的不为大多数人的所知的努力和深深的无奈。当年他临江吟出“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时，是不是就已经预知了不论自己如何挽回，作为亡国之君，一切终归是空梦一场，千百年后注定为人所非议的结局？他有没有想过倘使自己不是作为君主而仅仅是一位诗人才子，每日与书画琴筝为伴，吟诗作对，游山玩水，那么又该是怎样的逍遥与风流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