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未了
坠入那深渊似的夜,任十一月的北风刮伤皮肤,少年温凉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融化在散发着松香的树丛间……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他真的感受到了!那种穿梭在树丛间的自由与解脱,虽然只是一瞬间。
温凉轻叹口气,他在石栏上弯弯腰,凑近那黑漆漆的夜,几棵松树在那里,倒更像一个黑色的漩涡,似乎要把人吞噬掉。他急忙直起身子,倒退两步,这样的夜太稠、太浓,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倚在冰凉的石柱上,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缓解那不安。
这世间有众多的不幸,而少年温凉不幸地患上了最不幸的病。那种名叫抑郁的巨兽疯狂地啃食着他的肉体,掏空他的内脏。而皮肤上斑驳的血痕,一朵朵血花绽放时的妖艳,都给他的灵魂极大的安慰和快感。他站在塔顶曾无数次的幻想,纵身跃下,寻求自由……
少年温凉睁开眼,他在看一棵树,一棵在月光下光秃秃爬行的树,没有树皮,它的树纹就裸露在空气中。一瞬间,温凉的眼里钻进了些光,它们引着他走下阶梯。穿过一层层的树,拨开一层层的雾,他看不清周围,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是的,这儿太黑了,黑得足以让人抓狂。
天哪,这是从哪儿来的人类?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敲碎了这浓稠的夜。
你会吓到他的,这还是个孩子呢!温柔的女声回荡在林中。
温凉四下张望着,树,还是树……等等!是树在说话?
宝贝儿,你碰到我的鼻子了!温凉感觉他手边的那棵动了,他忙把手缩回,接着便飞快地跑起来。
小孩,你怎么走了?不听话的孩子……
嘭!一声巨响,少年温凉跌坐在地,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浑身透明的男孩。你是人类?男孩报以同样惊奇的目光,但那也只持续了一秒,而后,他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你是从人类世界来的吗?那里很好玩吧?温凉正极力消化着这一切,它们简直太荒诞!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你是妖精吗?妖精?这可太难听了!我可是这个树洞最年轻的树精灵!男孩跳起来,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那,你会吃人吗?愚蠢的人类,当然不!我们只喝露水。男孩看着温凉,两眼放光,你还没告诉我,人类世界好不好玩?温凉想了片刻,最后他摇头。我才不信!对面的男孩撅起嘴。
你带我去人类世界吧!
阿树,你真的想好了?缔结命运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和一个人类!这在我们树族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男孩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温凉。
不,我不愿意。
为什么?阿树叫起来。
我有抑郁症。
少年的身影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孤弱,他的声音宛如飘零的落叶,这枯叶里饱含着无尽的孤独与苦痛。
我会伤害你的……
他们随着幽幽的火光走向树林深处,两条横条纹出现在树族长老的掌心。自男孩说出“我不怕”的那一刻,温凉就明白,对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花光所有的勇气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那“温凉”和“阿树”被扔进火炉里,焚烧,融合……
从今以后,你们的命运将紧连在一起,你们会共用一个思想,一个魂灵,同悲同喜,直到死亡。
第二天,温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揉了揉头发,昨晚那些,都是假的?你醒了!阿树从窗帘后探出头,眨着亮亮的眼睛。温凉还是吓了一跳,他点点头,站起来走向浴室。
这是什么?
牙膏。
能吃吗?
不能。可是我刚刚看见你吃了!
十一月的第一场雪是在这时下的,温凉快步走在柏油马路上。你冷吗?一旁的阿树摇摇头,不冷,我有树皮呢!温凉朝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接着用小手捂住那双冻得通红的耳朵。阿树朝他靠过来,轻轻地将温凉冰冷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传递着来自他身体的暖意。
温凉笑了,这个冬天,一点儿都不冷!
从几个星期的相处来看,温凉倒觉得,阿树比起他更像一个人类。他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个世界的蛋糕,喜欢这个世界的游戏,似乎一切他都很喜欢……
温凉,你什么时候去上学?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阿树皱了皱眉,他感受得到,有一种阴郁的情绪笼罩了他的温凉,一时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再无言语。许久,阿树缓缓开口,别怕,温凉。我会陪着你的。
终于,他压着那颗颤抖的心脏,走进熟悉的教室,那个他曾奋力挣扎,流尽鲜血的牢笼……或许,他会再次重温那些血淋淋的梦,可当他紧握男孩的手,他又想,或许这一次,能有力量挣脱。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温凉站在厕所门口嘱咐道。嗯!阿树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唐川倚着水台,饶有兴趣地学着温凉的语气,他旁边凑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每个人的嘴里都叼着烟,浓烈的烟雾熏得温凉眼睛生疼。他转身想离开,却被一个刻着龙纹身的少年狠狠推到墙边,和你说话呢!温凉,你怕不是在家待长了,脑子出问题了吧,竟然对着空气说起话来!唐川讥笑,他周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温凉低头不语。乖张的少年冲到墙边,一把拽住温凉的头发,他的眼里闪着凶恶的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温凉像一只待宰的羊羔,想反抗,却无力挣脱。呵,你们说我是个傻子吧!温凉头痛欲裂,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旋转起来,他们那一张张混着烟草味的讥诮的嘴脸……
倏地,他猛地推开人群,冲出去……
温凉,别怕,我在。温凉蜷缩在阴暗的楼梯间,瑟瑟发抖。阿树苍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纵使有再多的心酸,他也只能握住他冰凉的手,不住地喊着对不起。明明是寒冬的天,可它的头上却冒着细密的汗,打湿了额前的头发。阿树再也没有力气,他疲倦地倚着温凉坐下来,即使这样难过,他仍是明朗地笑着,温凉,别怕。
温凉在学校的日子依旧艰难。他无论怎样地头破血流,千穿百孔,却始终逃不出这牢笼,逃不出这欺凌和侮辱。他不再带阿树去学校,可每次回到家时,看见他拼了命想守护的人被苦痛缠身的样子,温凉的心像被人狠狠地剜了几刀,血流不止。为什么要这样一个人儿来陪他受苦,遭受这不些本该有的折磨,不该的,这不该的……
母亲发现温凉的异样是在一个早晨,她发现她的儿子竟对着一段树枝说话。她观察了很久,终于在温凉去上学的一天,她请来一位自称“通灵”的“法师”。那“法师”端详着树枝,思索片刻,他转了转眼珠,大惊失色,你儿子是中了巫术呀!这便是那树妖的栖身之处……
阿树!阿树!温凉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却再没寻到阿树的影子。你是在找那段树枝吗?母亲站在门口冷声发问。你知道?温凉冲过去。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把它扔了,温凉,你中了巫术,那是个妖孽!不!他不是!少年红了眼眶,忽而,他拉住母亲的手,颤抖着嘴唇,妈,你把阿树扔到哪儿了?没有我,他会死的!他会死的……母亲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出去。
突然,温凉爬起来,踉跄着跑向客厅,他抓起茶几上的刀,往手背上狠狠一划。那鲜红的、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轻轻地滴落……
温凉!
妈,他在哪儿……
十一月的最后一场雪下得真大。纯白的雪花装点着万物,为他们披上层层伪装,又有谁会在乎那本来的样子呢?
温凉看到几乎被大雪掩埋的,伤痕累累的阿树。这一刻,他的心终于被撕得粉碎,温凉抱着他的树,再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他没法不难过,他怎能不难过,这是他拼尽所有也要守护的人啊!地狱里空空荡荡,魔鬼都在人间呢!他也曾努力地想要快乐,可偏执的阳光却丝毫不肯照亮他的生活!十一月的寒冬啊,你已经到来,可春天又在哪儿呢?
温凉,人类世界不好玩,我想回家。那双盛满星星的眸子,终于失去所有光华。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温凉抚着阿树的脸,呢喃着。任雪花落在身上,血花滴在雪上……
少年温凉小心翼翼地把男孩放到床上,为他掖好被角。他看向桌上的那杯水,再无犹豫。
是的,他的年龄和阅历加起来,还不能抵抗来自这世界的恶意。
阿树,活着太累了。
春天来了。
阿树在睡梦中醒来,寒冬的一切像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后,他又回到了他的树丛中。只是,他总是时常地念起那个在命运边缘拼命挣扎的少年,还有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温凉,愿你来生成为一棵树,既能抵御十一月的凉,也能享受三月份的暖。指导老师:程刚
备注:本文荣获“文星杯”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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