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 • 二○一八

一九七八年冬，某处偏僻的小村落。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重重风雪，余家人悬着的心左摇右晃刚刚着地，却又惴惴不安地悬得老高，凛冽的风夹杂着人们的低语和叹息，直直地洞穿了没有遮蔽的土窗，似乎是想要夺去这个新生的单薄的小生命。

“唉，又是一个女娃,已经是第四个了……这土地才刚刚包产到户，哎，……这可怎么养活？”一双罩着破草鞋的泥脚丫焦急地踱来踱去，庄稼汉标志性的黝黑皮肤裸露在干冷的空气里。他茫然地看向远方，却寻不到一个可以两全的结果。田地里，那杳然无声的死寂令他心寒，屋子里熟睡的几个孩子要吃要喝……老天爷啊，请一定让我们熬过这个冬天！他默默地祈祷着，那干涸的皱纹拧成了一道冰堑，被呼啸的西北风愈凿愈深，愈凿愈深……

这个女娃，便是我的母亲。在外公的声声叹息中，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开始实行的冷冷冬月里，她，迎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倔强而勇敢地诞生了。

可是，那个时代那些年，都是特殊的，也是最最艰难而又无奈的。中日刚刚签署和平贸易条约，中美刚刚建立外交关系，新中国刚刚成立还不到三十年，越南自卫反击战将战火再次点燃……

国泰则民安。在祖国母亲最艰难的发展初期，所有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尤其是农村！贫穷，就如同无情的刃，无时不在刺痛着那些孤苦无助的灵魂。没有钱用，没有吃的，衣不蔽体，所有的人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朝不保夕的日子。读书，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却也是遥不可及的美梦和奢想。母亲，就是这千千万万农村娃中的一员。一学期8元钱的学费，家里都负担不起，需要母亲每天放学后扛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锄头去山上挖药材卖钱。黄姜、柴胡、苍术……，虽然每天能带回来的药材很少，但日集月累，倒也能勉强保住每半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的开支。而母亲想摆脱贫穷的求学梦，也因为这艰苦的磨砺而变得更加的坚不可摧。

特别是在一九九六年，母亲遇到了她人生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教育体制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人事部印发了《国家不包分配大专以上毕业生择业暂行办法》的通知。这对一心求学的妈妈来说，就如同当头一棒。“铁饭碗”被彻彻底底地打破了，读书也不再包分配。这就意味着读书之后同样也可能找不到工作，读书也不一定就可以摆脱回家务农的命运。还要再继续坚持自己苦苦坚持了十几年的读书梦吗？可是没有了这“铁饭碗”的担保，又有谁还敢借钱给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读书？那每一分钱都是他们用汗水换来的，在牙缝里千辛万苦省出来的呀！万一母亲毕业找不到工作，还不起钱，那可怎么办？

    雪上加霜，不只是亲友担心，母亲也担心。怕背负不起这厚重的情义，怕还不起钱，无颜面对自己最在乎的亲戚朋友。

那么，放弃吗？不！放弃就意味着自己将可能永远被困在贫穷落后的大山里，放弃就意味着她得放弃所有的追求和梦想从头开始！母亲的成绩是那样好，她一直都是村子里的骄傲，是最有可能飞出大山的金凤凰。一个标点都不出错的满分作文，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就连土屋那面黑黢黢的破墙，也因她一整面墙的奖状而有了生机和希望……

不，不能认命！她倔强地硬撑着，绝望地等待着，等待能有一个奇迹，一个可以摆脱贫穷桎梏的可能。

然而，贫穷终究支撑不了梦想。牛早已经卖了，羊也卖得只剩下谁也看不上的小羊羔了。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大肥猪被外公忍着痛卖了，粮食早卖得仅够一家人裹腹，再也不敢往外拿了。借钱吗？家里能借的街坊邻居，亲戚熟人早就借了个遍，欠条都还搁在家里呢，一分钱都还没还清……农村人能够想到的所有换钱的法子，都已经用光了。

万念俱灰。

可怜的母亲，她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很久之后，最终，还是哭了。从早上哭到中午，又从中午哭到下午。全家老小，七个人都在，却个个默默垂泪，无一人敢上前劝慰。没有用，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母亲需要的，只有上学的学费和路费，而这，恰恰是家里再也无力支付的。

“书，一定要读！用死力气干活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没有文化，在城市寸步难行！没有文化，就会永远贫穷！别人种地都用的是机器，我们太落后了！”舅舅的归来，就像无边绝望中的一线曙光，不仅救活了母亲频临破碎的梦想，也给山里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视觉之窗。

舅舅是村里上过高中的“文化人”，也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农民工。虽然打工的日子同样非常辛苦，但收入、见识和思维，都远远超出了大山人们的认知范围。从最初走进城市找不到工作，给别人当搬运工、小工，到后来的小组长、领班，舅舅经历了别人没有经过的苦，同样也深深体会到了：文化，对一个人的深远影响。虽然来之不易，但当他知道妈妈的困境之后，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他的半年的工资全部交给了母亲，同时还把大姨，二姨，三姨和姨父他们都带出了大山。

有了工作，就有了工资。有了钱，一切也都变得简单。虽然拿的依然是微薄的工资，虽然从农村到城市的求职之路分外艰难，但为了那一份全家都不舍得放弃的梦想。大姨、二姨、三姨她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做保姆，当裁缝，到建筑队打零工……一份份浸着亲情的学费汇到了母亲手中，摇摇欲坠的梦之小舟也在亲人们的爱心接力下，在母亲半工半读的苦苦坚持下，重新启动前行。

……

二零一八年，某高档办公楼。

一位穿着时尚职业装的女郎款款地向我走来，她就是我的母亲，已经历经万难，完美蜕变的母亲。

母亲早已不再是当初连五毛钱一碗的面条都吃不起的山里妹。如今的她不仅有着自己的直营店，还掌管着几十家连锁店。她的汽车配件销售网络，甚至走向了全球……

“所以，母亲，您觉得是什么造就了您的成功呢？”见她终于在百忙之中偷得一点空闲，我赶忙拿起刚刚还没有写完的采访记录，开始继续接下来的问题。

“历史呀！”母亲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亲人的帮助圆了我的求学梦，给了我追寻梦想的能力。而社会的发展，却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作为社会中的一个成员，时代的发展时刻都在影响着我们。虽然出生在中国最最艰难的时期，但我却也幸运地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机会。国家对大学生创业和民营企业的支持，让我通过银行贷款，获得了实体店的第一笔启动资金。‘互联网+’让我的生意，线上线下齐头并进；“共享经济”把我的一个店，复制成了全国几十家连锁经营，‘一带一路’成了带领我们走向世界，环球经营的最佳东风；‘中国梦’则会让我们美梦成真……”说完，她还俏皮地眨眨眼，晃了晃手中淘宝界面里一单单交易成功的订单，我顿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有跟上时代的人。

原来，时代在变，所有人也都在被它改变。那些在我幼时扛着我爬山，放牛、摘野果的山娃、土娃们，早已经借着时代的浪潮冲出了大山。如今的他们，有的正奋斗在建筑工地上为城市的建设添砖加瓦，有的正奔跑在创业的“前线”，为自己向往的生活拼搏，加油；有的回归农村，扎扎实实地开始种菜种地，养猪养羊养牛，把“新鲜绿色无公害”食物，输送到世界各地……他们，早已经不再是只知道奔忙于田间地头，自给自足的庄稼汉。社会教会了他们经营，教会他们消费，同样也教会了他们上网，玩QQ，刷朋友圈，在与时代同步前进的同时，把大山里的宝贝，也分享销售给需要它们的城里人。

2000年8月，国务院转发《国家经贸委关于鼓励和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若干政策意见》；中国人民银行、国家经贸委、财政部等相继发布了中小企业食用担保体系方面的扶持政策；财政部和外贸部制定了《中小企业国际市场开拓资金管理（试行）办法》。2002年6月29日，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八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小企业促进法》，这一系列政策的推出，就如温暖的春风，为民营企业，开辟了新的绿色通道。当年只能给别人打工的舅舅，筹集资金，开起了自己的建筑公司。村里年轻力壮的邻居亲戚们，也早已被他培养成了最得力的专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

2016年，新农村建设的补帖政策出台，更让穷苦的农村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去一直只能在板厂打工的表叔，通过专业的学习和培训，毅然回家开起了养殖厂。听得懂音乐的土鸡、土猪，纯正的郧西马头羊，不仅为城里人提供了优质的鸡肉、猪肉、羊肉、鸡蛋，还带动了乡村经济的发展，为乡亲们提供了就业机会，带领大家走上了脱贫致富的康阳大道。

举不胜举。那些，曾经被我们忽略的东西，在共享经济面前，一样样都成了山里人发家致富的宝贝。山孩子抓着玩，玩了丢的河虾，成了城里人最喜欢最爱购买的美味佳肴；曾经被大片大片丢弃的加洲叶、香椿、山竹笋、蕨菜，如今不仅颇受欢迎，而且卖价极高，小小的几小把，就可以换回一张百元大钞。土猪肉是需要提前预订的抢手货；泡白菜、泡辣椒，不仅走进超市、走进淘宝，有的甚至还出了国，成了外国友人争相称赞的中国美食。郧西的马头羊卖向了全国，郧西的黄姜皂素全国含量最高，被各大制药厂争相订购……其实，大山本来并不穷，穷的是它被封闭得无人知晓的历史。

月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化作远方迷离的微光，掩映在繁星缀满的夜空中，变化莫测却又归于静谧。

而一代代的人儿，穿过历史那落着尘埃的旧长廊，熬过了那些最最苦难的时刻，饱经沧桑却又在黎明里摘到幸福。母亲上学时，破旧不堪的学校不复存在，农村娃念不起书的历史不复存在，一个又一个农村娃走进了清华、北大等名牌大学的校园，一代又一代的农村人，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成长蜕变。他们，不再是被封锁在深山里，被时代遗忘的苦命人，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是推动着社会发展，同时又被社会改变的弄潮儿。

不如说，每一个人都是一本真实的历史，而每一个人的经历，无论是浪漫的还是苦涩的，都是史书里那与众不同而又最最朴实的声音。经久不衰，历久弥新，他们，也默默编织成了一群人的记忆，改变着一代人的记忆。

一九七八·二0一八，母亲的四十年，舅舅的四十年，表叔的四十年……他们，都只是社会发展阶段的一个小小缩影？而被历史改变和影响着的，又岂止是母亲他们几人？

 世事变迁，唯有与时俱进，方能在历史的洪流里潇洒前行，唯有不断努力加油，才能扛起历史赋予我们每一个人的伟大使命。指导老师：曹卫东

备注：本文荣获“文星杯”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赛高中组一等奖

附录：我的写作感言：

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妈妈讲起她小时候的故事。长大后，更是亲眼见证着她的努力，成长和发展。总觉得妈妈就是一本书，一部变不可能为可能的，励志传奇故事。

拿到这次的历史作文题目，我才知道：原来，她，不只是一个故事，更是一段历史的缩影。通过对妈妈的采访，我才知道：除了妈妈，还有舅舅、表叔等许许多多，千千万万的代表，他们都在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努力进步。他们都在适应，同时又推动着社会的发展。

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改变人类命运的巨浪！可同时，历史的每一个章节，又都是由我们人类来一笔一划地书写。我们，才是历史的主导！

如其说是在写一篇历史参赛作文，不如说我在做一次心灵的净化和学习，因为这篇作文，第一次让我懂得：我，不再只是读历史故事的人。

我与历史，唇齿相依，祸福相依。